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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現之間

隱現之間


小時候,大路上的店子向街道大牆正中都掛了什麼?


不錯,一個大鐘。鐘擺給保護在下面的盒子裡,擺不出木盒的兩頭,只能發出嘀嘀卡卡的微聲,像外婆的嘮叨。走完一小時,她就發出金屬聲音,又長有粘連,像傷風剛好的她用鼻音唱老年的歌。


鐘擺說,時間給斫成小片了像花旗參了,你要盡量省著用。忽然用內力吐糟把你嚇一跳,說:又半個時辰溜走了,你約定的人已到約定地點了,你怎麼還在路上跑?


跑著跑著,大木鐘變成時款圓鐘,時針和分針像長尖棒串著魚蛋,花紋多多,彷彿仍很華麗,唯獨秒針樸素地、甚至躲閃地沒命地跑,像孩子在老媽的藤條追趕下跑過舊彩虹邨的長走廊。母親其實只是裝著跑幾步,孩子卻一直跑到長大了。


有一天,他發覺所有的秒針都失踪了。他看進店裡,那大堂鐘只剩下毫無裝飾的時針和分針。店員大喝:買嘢定混吉?其時風雨交加,他站到一旁,嘀咕說,只是躲雨的。兇巴巴的店員竟拿出一把傘,說,上個月有個客留下的,你用完送回來。此傘硬淨,我還要的。


傘卻給留在別處去了。也是糊塗,也是不知道珍惜。好傘都如此流浪,一直不破爛的它知道所有的店子都不再在牆頭掛鐘了。換上去的,盡是誇張的廣告:少男美女,千人一面;賣鞋的展出長腿,買衣服的呈現身材,賣化妝品的凸顯紅唇和眼線。無論怎麼艷麗,我看著還是覺得恐怖。


時間指標一下子跳到手機裡。不,你說,我從六十年代開始就戴錶。對,你戴錶,因為你習慣了。我看店子裡的中間牆壁,也因為習慣了。這些習慣讓我看不見手機上過於微笑小的提示。我還是會把頭探進店子,看看鐘原來的位置。


那時候,鐘高於我,是一種客觀存在,也許更是一種壓力。如今,智能手機看起來在我的掌控下,我可隨時關了它。其實,除了喜怒哀樂像哈哈鏡那樣暫時為時間打扮一下,回望時一切就都恢復正常,全部給壓縮為無厚的「過去」,十分公平。


摩西說,我們度過的年月,不過一聲嘆息。相對於摩西,我們更甚麼都不是。如果你還想看看牆上的鐘,也許在古老藥材店還會有。但一般而言,鐘消失了,小秤子消失了,毛筆消失了,只有疾病和藥材仍在。人生餘下的,似乎就只有從不當那大鐘是一回事帶來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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