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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香港基督教文字風氣的轉變

最近四、五年,Facebook上出現越來越多基督徒寫的基督教文章,猶如雨後春荀,它們大部分都沒有刊登在傳統教報如《時代論壇》,只是在個人專頁或博客裡發佈,現在則還有刊登在《信仰百川》平台。這些文章數量極多,也普遍地觸動很多信徒的心,在Facebook上經常被瘋傳,橫切不同宗派、神學背景和年紀,漸漸形成一股香港基督教文字文化。可惜的是,傳統教報和心態上老一輩的教內人總是瞧不起這些,結果脫節了也不自知。我認為這些文章有一些共通點,構成了一個新風氣。但有一事不太方便,那就是我不想舉例子,因為那些作者和文章很多元,難以找一個典型出來,也因為我不想好像擺人上枱,或製造錯覺。對於因此不明白的讀者,我只能請你繼續猜下去,也可在Facebook混幾個月來體驗一下。 這些文章大部分皆有議論成分,主要談及時事和政治,以及教會的回應手法。行文比較輕鬆和口語化,篇幅亦不長。由於沒有怎樣修飾或遮掩,給人的感覺是作者很赤裸地呈現他們的心聲。用語方面,明顯是受近年Facebook等社交媒體和那些批評政治的網上論述影響,這風格容易令人覺得作者是年青的九十後,但其實會那樣寫的人也不一定是九十後。 這類文章一方面似是議論文,或至少有議論成分,但另一方面卻又似是抒情文,或至少充滿熱情地講解自己觀點,這標誌著一種以前罕見的香港基督教文字現象正在冒起。要明白這個新現象,我們先要理解舊有的現象。按我見聞,在過去廿多年的基督教文字裡,只要是議論性質的,總會約隱約現有一種追求學術理性的精神,換言之,那些文章作者有意無意地遵守了很多學術規範,例如不多流露情感、用詞十分精準、邏輯思路清楚(慎防邏輯謬誤)、有心理準備跟人辯論或持久對話(不管作者喜歡與否),有些作者甚至在十分簡短和普及化的文章裡仍堅持旁徵博引、滿口術語,彷彿以自己能夠引用到或應用到某些時興神學或思潮為榮。如果讀者過去廿多年經常閱讀《時代論壇》,應該不難認同這描述,也想得出有好些人正是如此。這也不單是作者對自己的個人要求,也是教會普遍接受了的期望。君不見這廿多年來,那些回應社會或教會時事的講座題目最愛就是用「從X觀點看Y事件」這種格式,而那些「X觀點」通常都是某個神學理論、某位神學大師(「大師」是這圈子的人很喜歡用的字,雖然我甚有保留)、某套學說等等。 我本人頗符合上段的描述(除了旁徵博引彷彿在炫耀的那點),甚至可算是經典的例子,我在文字寫作不斷的這廿年來繼續求學,成為哲學博士。但我本人其實對這個現象甚感憂慮,因我認為它變得over-intellectualized(想不到在中文可怎樣稱呼):

一,有些事根本不用講得那麼天花亂墜,彷彿幾百年來中西思潮的前世今生都在二千字內被你看透了、講盡了,彷彿你是千年難得一見的世外高人。 二,那些理論和學說是否可以那樣應用,本身是一個疑問,這是一個學術關注,但在貌似追求學術精神的這個文字圈子裡卻鮮有人理會。 三,即使應用恰當,殺雞又是否要用牛刀?一、二千字的短文有必要寫得像學術論文嗎?我擔心有些人不為意自己原來很愛表現得學問廣博,並且,我也懷疑他們是否真心想回應社會和教會裡的時事,用今天的話說,可能他們很離地。離地的不僅是寫作的人,也包括那些擁抱這些貌似學術期望的廣大信眾,即教報編輯、講座主辦團體、以及相關讀者和聽眾。(如此集體建立幻覺,想起來也感到有點駭人。) 四,那些文字主要的寫作課題是社會或教會時事,但關心那些事,要為社會作出貢獻,卻未必需要有很多高深學理。我在沙士後曾經談過,被基督教界歌頌的殉職的謝醫生,雖然是一名基督徒,但可能從來不懂那些福音派與基要派之別、或社關神學等等,然而,重要的是她有身體力行;反觀那些文字上驍勇善戰的高人卻像今人所講的鍵盤戰士,他們的跟隨者就像今天在Facebook裡不斷按讚的人,兩者皆未必有坐言起行。(註1)

明白了舊有的over-intellectualized文字現象,讀者便能看出今非昔比。(註二)今天很多文章不會裝扮得學術,不會提任何理論和原則,只是個別地討論一件事。作者們亦不覺得自己一定要擁有相關學歷才可以談那些事,也不會被「博士」名號嚇窒。當然,這不等於他們認為他們的言論十分高深和優勝過學者的相關分析,但他們真誠地說出自己感受和想法,別人不應動輒用學界的標準去量度。這些作者很多都是十分樂意身體力行的,會為自己所信所想付出代價。 面對這些,我是深感欣喜的,我不明白為甚麼這類作者和他們的文章在一般教報和老一輩信徒眼中是那麼不值得尊重和理會。難道舊的那些就最好?上述四點問題難道不用擔心嗎?難道單單行文口語化和間中夾雜一些粗俗用詞,整篇文章就完全沒有價值?(註三)面對香港基督教文字風氣的轉變,我希望人們抱有比較正面的態度,並且心存多點欣賞之情,尤其是因為其中有不少作者是年青信徒,理應得到多點鼓勵。 最後,讓我也指出這類新文字風格的隱憂,主要是不宜矯枉過正:

一,議論性質重的文章傳統上有一些規格,雖已內化為學界的規範,但卻不等於只有學界的人才需要關心,也不等於期望別人寫得認真一點就是邪惡地強加學術規範在別人身上。很簡單地說,即使只是短文閒談,每當要提出批評,也要注意是否言之成理、文句通順和表達清楚,總不成連這些也達不到時,卻聲稱這是個人寫作風格和自由。 二,雖然當下大部分社會和教會議題皆有指鹿為馬的問題, 對錯分明,只是人們沒有道德勇氣說出來,但有些議題的確不是那麼非黑即白,要論證出某個立場為對,並不容易。能夠恰當地處理這類較深入議題的,和辨識其中高深語言偽術的,仍然是舊式那種偏重學術的思辨分析。新風氣下的作者如果希望在議論方面繼續發展,希望接觸到更多讀者,便需要在這方面下點苦功,這才能避免流於對自己人說話(preaching to the choir)。 三,作者們要有心理準備進行持久對話和辯論,也應當歡迎這樣的活動,不宜滿足於單單表達了個人想法。要做到這點,並不容易,在今天尤其困難。不容易是因為人人都有面子,被別人批評一定不好受(但他們不妨回想自己批評教會錯誤時為甚麼卻會覺得很爽)。在今天尤其困難,是因為今天主流文化風氣和溝通模式十分部落化,沒有任何輿論平台是人人都要收看和尊重的,如此,甲在這裡說了,乙在那裡說了,那就完了,有興趣朋友須要自行搜尋和比較;然而,這風氣和模式並不能有效地建立一個群體,相反,只會令尚存的群體走向解體的終局。我希望作者們能夠跳出自己的舒適區(comfort zone),嘗試肩負更大的使命。

1.說到講一套行一套,不禁令人想起曾思瀚博士對那個被發現是sex pervert的神學家尤達所講的一席話:While the politics of Jesus had sided with the weak, Yoder has created a power structure that has sided with the strong, namely himself being a very famous scholar. In practice, I wonder if he truly understands the very core of his own interpretation. We all have blind spots, but his blind spot is more glaring than most. His life is the demonstration that when we wish to judge the splinter in our brothers’ eyes, we need to ask whether we have a beam because the splinter and the beam are both wood but the degree of harm very between the two. I find it emotionally tough to separate the man from his work. 2.還是要舉一個例子,近日有兩篇文章講信與不信,讀者可以把那兩篇文章與我十多年前寫的相同題目文章比較一下,便會明白我所講的。(但我無意說那兩篇文章或我的文章有犯了現在所談的那些問題。)陳到,信與不信的婚姻 —- 由沈旭暉婚禮談起;凌智,回應陳到「信與不信的婚姻」—乜你冇聽過大衛都偷食過陳設餅咩?張國棟,信與不信的戀愛婚姻。 3.我本人並不認同無必要的粗俗,但這不等於我要認為那些文章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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